◆黄稳成

 

俗话说“十个瘌子九个暴”。新华村四组的姜四瘌子就是这样一个人。谁提及他的隐私，就要遭到他的一顿臭骂，甚至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。村子里的人知道他的底细，都尽量避免触碰他的麻筋。

姜四瘌子五六岁时，头上害了瘌疮，虽然给本地开诊所的医生看过，给走江湖的郎中看过，但是效果都不大，后来满头布满了瘌疮，直到头上的毛孔都闭合了，头发全部掉光了才停止发展。为了遮人耳目，姜四瘌子一年四季都戴帽子，夏天戴草帽，春秋二季带布帽，冬季戴棉帽。有人跟他开过这样一个玩笑：一次工余，有人说了一句歇后语，后半句是“无法无天”，叫姜四瘌子说出上半句。姜四瘌子想了一支烟的功夫也没有想出来，一个小青年不声不响地转到姜四瘌子后面，出其不意地他掀掉他的帽子，露出了一个秃头，小青年说答案就在他的头上——“瘌子打伞。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。这个玩笑触犯了姜四瘌子的隐私，小青年不但被骂，后来二人还大打出手，幸亏被众人分开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，社员生活极端贫困。锅上无粮下锅，锅下无草入膛。饥饿实在难忍，到处听到孩子的哭声和老年人的叹息声。姜四瘌子开骂了，他这次骂的不是人而是神。他说一年到头大鱼大肉、香烛纸马恭维，而且磕头烧香说尽了好话，可是神仙还是降灾降祸。神佛都是毫无心肝、缺少人性的骗子，吃饭问题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解决，靠神只有等死。既然地上找不到可食的东西，只有到水里去找。于是他从家里找出扒网，到河里去捕鱼捞虾。每天居然能捕捞到一碗小鱼小虾，餐桌上再也不是叫人难以下咽的野菜汤、草根汤。姜四瘌子在水中的收获给了全村人新的启发，就是广开门路，自己动手解决饥饿问题。凡是会捕捞的村民都从家里找出捕鱼工具加入捕捞鱼虾的大军，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自救大行动帮助大家顺利度过了灾害。

姜四瘌子还敢骂造反派。上世纪70年代，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，农村里“宁要社会主义的一棵草，不要资本主义的一根苗”，“刨掉资本主义的根，栽上共产主义的苗”的口号到处都在喊。村民们在高压的态势下个个变得小心翼翼，不敢多言多语，生怕被上纲上线，大祸临头。

姜四瘌子门前有一棵树龄约有五十多年的楝树，需要两个人合抱。这棵楝树高大挺拔，杆粗叶茂，像一柄顶天立地的大伞，把姜四的住家全部覆盖了，凡是到他家里玩耍的村民，他都要津津有味地介绍。这棵楝树出自他的祖父之手，一代传一代，到他手上已经传了三代，今年他准备用这棵树为儿子和女儿各打一套家具，说到这里他一脸的开心。

正当姜四瘌子沉浸在欢乐中时，造反派司令部派了一名红卫兵送来一份通告，通告说是司令部决定征用他家的这棵楝树，用于打办公桌、档案橱。命令姜四瘌子在通告上签字，他一看肺都气炸了，立即将通告撕得粉碎，劈头盖脑地扔在红卫兵身上，并开口大骂：“红卫兵司令部是个什么东西，我家祖上栽种的树木怎么会轻易给你们，真是脸比屁股还要厚。”红卫兵也恼羞成怒：“你的资本主义尾巴长得好硬，非要动大手术才能割掉，你等着瞧！”说完悻悻地离去。姜四瘌子“啐”了一个痰，大声地说：“我等你来！”

第二天，五六个造反派扛着铁锛、大锹，带着锯子，气势汹汹地来到姜四瘌子家的楝树前，还没有放下工具，姜四瘌子光着上身，手拿一把磨得闪亮的斧子，从树后转过来。造反派连忙后退，有人小声地说：“当心，他手中拿了一把斧头。”“不要怕，斧头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，你们不是要切断我的资本主义尾巴吗？我给你们提供斧子，大胆上来！是先卸掉我的手臂还是先卸掉我的腿脚！”姜四瘌子摆出的架势吓得造反派不知所措，头头只好说：“回去向上级请示，抗拒我们的革命行动决没有好下场！”说着率领众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姜四瘌子的家。

时间不饶人，光阴催人老。姜四瘌子今年已经进入耄耋之年，又有严重的气管炎，火气也逐渐消了。他一年四季都是光着头，孩子们最喜爱抚摸他的光秃秃的头，他经常笑着说：“我的头很光滑，好像灯泡一样。”孩子们大笑，他也大笑。